亚马逊趁疫情不断扩张,抗议声也越来越大

随着疫情的发展,足不出户的美国人比以往更加依赖亚马逊,这一电商巨头也借助特殊时期进行扩张,市价飞涨。但是另一方面,亚马逊也面临前所未有的工人罢工危机和来自民间组织的施压。如何看待亚马逊的扩张政策?本文来自《纽约时报》,作者:David Streitfeld,原文标题“As Amazon Rises, So Does the Opposition”.
疫情让亚马逊加速扩张
在美国缅因州的波特兰市,史黛西·米切尔(Stacy Mitchell)在她的办公室里讲过为什么亚马逊对美国的发展有害。米切尔是美国反垄断改革专家、批评家,就职于一家非盈利组织。
“如果你持续不断地压榨一线工人和供应商,如果你的存在挤掉了当地产业的生存空间,如果你打着‘效率’的幌子把所有利润分配给一小撮人,你的整个管理系统就会变得非常脆弱。我们的工作就是通过制定公共政策,反对这种垄断。”
三月初,美国和欧洲都相继进入全民隔离状态。失业率上升,医疗系统瘫痪,经济崩溃,各类各样的问题出现。在这个背景下,能为人们运送食物、物资和娱乐产品的亚马逊,成了美国老百姓的救星。人们越来越离不开亚马逊了。
亚马逊趁这个机会立刻扩展势力范围:它紧急招募了10万名新员工,其股市价格跃升至数千亿美元(同一时期其他零售商的股价都不尽人意),华尔街一致认为:亚马逊就是零售商的未来。
但是同一时期,在严峻的环境之下,亚马逊的员工破天荒地开始“闹革命”:仓库的员工大胆地向上级发问,如何在工作中保障自己的健康。好几个仓库的员工为此开始罢工和游行,虽然人数并不多,但这种规模的游行在亚马逊的历史上还是头一遭。
米切尔表示:“亚马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大,但是它造成的负面效应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明显。”
来自民间的反对力量
米切尔现年47岁,受过正规的历史学科的学术训练。毕业后她非常低调地加入了一个小型非盈利组织,从1970年起,这个组织就开始专门研究如何帮助地方企业自力更生,免于被垄断经济实体吞并。米切尔的具体任务就是帮助小企业反抗亚马逊。
2016年,米切尔和奥利维亚·拉维奇娅(Olivia LaVecchia)联合撰写并发表了一份79页的报告,报告的名字是《来自亚马逊的压制:这个公司如何减少竞争,摧毁工作,威胁地方社区》。几个月后,耶鲁法学院的法律系学生莉娜·汉(Lina Khan)在《耶鲁法律杂志》上发表了相似的文章《亚马逊的反垄断悖论》。这两部作品为人们打开了全新的视角,让人们用一种批评的眼光看待亚马逊这个经济巨无霸。
“我不是想让企业难堪,但是我觉得不能纵容任何超越法律的行为。”米切尔曾经在国会上接受提问。在推特上,她也常常以一副温和却坚定的形象出现,友好地和新手记者交谈,引导他们关注亚马逊的垄断现象。她还在PBS旗下的“前线系列”拍摄的纪录片《亚马逊帝国:杰夫·贝佐斯的崛起与统治》中担任主角。“前线系列”是美国唯一一个定期播出的时长为一小时的电视新闻专题节目,对美国各类企业及创始人都进行过批评和报道,因为有广泛的社会影响力,被誉为公共事务节目的"旗舰"。 去年冬天,米切尔还创立了Athena,这是一个由50个劳务工人、小企业和非盈利法律团体组成的组织,旨在通过改革打破亚马逊的垄断地位。
Athena组织一直在给亚马逊施加压力,大力宣传亚马逊工人的罢工,就“亚马逊是否危害公共健康”这样的话题组织新闻发布会,为工人提供可以发声的平台。Athena的影响力不断增大。亚马逊此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组织。它遭到了来自全国的、持续不断的反对。
Athena:不只反对亚马逊
随着这个抵制亚马逊的组织越来越庞大,米切尔在缅因州的办公室变得拥挤不堪——各式各样的文件和资料堆满了办公室,记者看到书架上厚厚的资料上面,盖着一张“趁热罢工”的海报。
Athena组织还有一个更加宏伟的目标,就是将亚马逊这样的公司赖以生存的系统彻底打破:在这个系统中,除过自营产品外,来自其他第三方商家的产品想要在亚马逊平台上销售,就得遵守平台的各种规定,缴纳各种费用,并且亚马逊可以无条件限制对方销售产品。米切尔将亚马逊这种行为称为“在互联网上设立收费站”。
如果能改变这一点,就能在美国反垄断的领域迈进一大步。在短期内,米切尔会带领团队对公职人员施压,要求他们对亚马逊采取相关行动,如帮助被解雇的员工讨回公道,或者关闭亚马逊的仓库。
“如果你只提要求而不是采取行动,那么这种要求一文不值。谁可以为我们做主?我们的国家可以。如果我们不把亚马逊纳入国家管理,那么它最终会反过来开始‘管理’我们。”
亚马逊:裁员、雇新人、打压抗议人士
亚马逊的管理人员拒绝接受本报的采访,但它向记者指出了自己的“不容易”:亚马逊只在全球贸易中占据一小部分,而且还要面对强大的竞争对手恶意压价的行为。亚马逊的首席执行官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不久前给股东们写了一封公开信,指出亚马逊如何“夜以继日地工作,将重要物资按时送到有需求的顾客手中”,这封信还详细解释了亚马逊采取了怎样的措施保障工人不受病毒的侵害,以及如何给这种极端条件下工作的工人涨工资。
疫情期间,亚马逊工人的福利问题和健康问题变得越来越急迫。 如果你有成千上万名员工在流水线上工作,你很难让他们彼此保持6英尺的距离。目前在美国,亚马逊有超过50个仓库的工人感染,15个州的州检察长表示该公司的防疫措施不充分。在法国,法院在裁定亚马逊未能保障工人的健康之后,要求该公司关闭在法国的工厂。
被亚马逊开除的用户体验设计师坎宁安 | 图片来自《纽约时报》2020.4.2
作为回击,亚马逊在上周一宣布再雇佣75000名工人。贝佐斯在致股东的信中写道,亚马逊正在“和医学专家和卫生当局密切合作”,从而“在运输网络和食品商店加入防疫措施”。现在亚马逊已经在工作场所使用消毒喷雾,并且在工人进入仓库时为其测量体温。
亚马逊还试图镇压抗议人士。4月12日,有两名员工在公开批评了亚马逊对气候变化采取的政策之后遭到解雇。亚马逊的两名用户体验设计师艾米莉·坎宁安(Emily Cunningham)和玛伦·科斯塔(Maren Costa)表示,在她们组织的“亚马逊员工与气候政策”线上活动仅仅持续了几个小时就被叫停,自己也被解雇。这个活动的初衷是搭建一个平台,让感兴趣的工人畅所欲言。
“如果亚马逊真的想要保护员工,为什么那么害怕工人开口说话?亚马逊想要让我们在媒体面前闭嘴,也希望我们公司内部可以保持沉默。”员工表示,亚马逊给出的解雇理由是“违反公司内部政策”,但是它从未明确这一政策是什么。
特殊时期,亚马逊为何成了刚需
早在疫情之间,人们就已经在现代社会中感到十足的压力了。
举个例子,旧金山的硅谷创造出了那么多改变世界的科技,在硅谷生活的人却觉得如坠地狱:交通堵塞、高昂的房价、无家可归的人挤满地铁站。州政府发行过多的债券、征收过高的房产税,还有往届政府遗留的各式各样的问题,都加重了人们的生活负担。
亚马逊的存在至少让它的消费者感到“不那么紧张”了。因为效率高,亚马逊渐渐占有了40%的网店市场。在贝佐斯建立这个购物平台之前,消费者想要网购,只能通过邮件、电话或者官网,通常要等一周以上才能收到货。但是亚马逊把这个收货时间缩短到一周之内,然后是两天之内,从去年开始这一送货时间缩短至一天。
目前,过半的美国家庭都办理了亚马逊Rrime会员服务。当世界崩塌地越是迅速,亚马逊的生意就越是蒸蒸日上。病毒的到来与其说是对公司的考验,不如说是加快了亚马逊的扩张。
米切尔和Athena的同事想要让消费者在亚马逊下单之前“三思而行”,他们希望提醒消费者,每一次点击“下单”的按钮,都会在真实世界产生重要影响。
Athena的成员、 种族和经济行动中心组织(the Action Center on Race and the Economy)联合执行主任莫里斯·BP·威克斯说:“这几年来,亚马逊一直试图给自己涂上一层魔法色彩:消费者只需要搜索自己想要的东西,点击它,然后你想要的东西就出现在页面上。我们就这样忽略了背后工作者的悲惨的工作环境,任由这种压榨发生。”
撕开亚马逊救济基金的真面目
随着疫情的加重,米切尔每天要工作14小时,一方面和众议院的司法委员会反垄断小组保持联系,另一方面要和Athena的同事制定策略,为抗议亚马逊霸权的小企业出谋划策。
3月下旬,她在推特上批评了亚马逊的“救济基金”项目。这个项目里没有钱,公司表示这个基金靠顾客个人捐款,由Amazon.com提供支持。“我无法相信这样的处理结果,亚马逊的管理层作为最富有的一群人,公司销售额在疫情期间飞涨,最后它却选择在网上众筹捐款。”
数十万的网友回复了这条推特。亚马逊不得不作出回应,表示它没有真的指望顾客捐款,虽然如果顾客捐款它也不会阻拦。
米切尔说:“为工人提供相应的福利是亚马逊应尽的责任,因为工人冒着风险在这一时期工作并为它带来收益。但是亚马逊却试图转移这种责任,让消费者为工人提供福利。”
后来亚马逊向这一基金注入了2500万美元,但一直没有公开民众捐赠的数额。据彭博社估计,贝索斯目前的身价为1450亿美元。他刚刚为一家食品银行的财团捐赠了1亿美元。
亚马逊最近还解雇了在纽约史坦顿岛的一名仓库工人,这名员工在在疫情期间多次要求公司对工人进行保护,以免遭受病毒侵袭。亚马逊给出的解雇理由是“不顾他人的健康和安全”,而非“加入反对组织”。在美国,因加入劳工组织而解雇某名员工是非法行为。纽约的总检察长莱蒂亚•詹姆斯(Letitia James)称这个解雇行为是“可耻的”,也是“不道德、无人性的”。近期有五位参议院给贝佐斯写信,称“组织权是我们经济的基石”,亚马逊则模糊地在公开声明中回应“亚马逊的高层每天都在开会,根据情况的发展做出改变”。
为解决抗议危机,亚马逊的法律顾问大卫·扎波斯基(David ZAPOlsky) 向高层建议如何将抗议的员工塑造成“不善言辞”、”愚笨”的形象,以削弱这种组织性抗议的影响力。这一建议泄露之后立马引发轩然大波。根据泄露的信息,亚马逊似乎非常在乎自己在媒体中的形象,它希望媒体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将抗议者塑造成“堕落份子”而非底层英雄。
米切尔认为这是另一个可以证明亚马逊不负责任的信号:“亚马逊的高层都是白人,而工人中有很多是黑人,管理层不会觉得这种现状有任何问题。管理层不需要理会任何人,公司依旧可以正常运转。”
“傻瓜才会做的事”
米切尔出生的70年代,核问题正成为人类社会的巨大威胁。在这股阴云的笼罩下,她依旧保持了积极乐观,在明尼苏达州完成了历史学的高等教育。后来她阅读了一本讲述阿拉巴马州激进派组织的历史书,受到这本书的影响,她走上了挑战大企业的道路。米切尔研究的主题是非洲裔美国人如何抵抗压力和暴力,以国家公民的身份影响经济和种族的改革。米切尔回应道:“在当时看来,那些组织者并没有获得什么成就,但是他们为民权运动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他们让改变成为可能。很多有价值的努力在那个时期看来,都是只有傻瓜才会做的事。”
米切尔在她的办公室里 | 图片来自《纽约时报》2020.4.2
米切尔的丈夫原来的工作是给各类购物网站做网页设计,后来在亚马逊的吞并下,其他的购物网站纷纷倒下,他也就被迫失业了。米切尔的丈夫评价妻子的贡献时说:“这是一个人人都讲究经济规模的时代,但是她却可以看到小规模经济的价值。”
在米切尔工作和居住的波特兰,小规模经济似乎更好生存:她可以走路去上班而不用挤公共交通,办公楼里入驻的也都是小企业,包括治疗师、咨询师、各类顾问等。
米切尔在1998年加入美国非营利性组织地方自立协会( Institute for Local Self-Reliance,ILSR),在这里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这个组织有20多名员工,大部分都在明尼阿波利斯和华盛顿特区,年度预算为200万美元,部分预算来自公共捐助,但大部分都来自基金组织,包括内森·卡明斯基金会、福特基金会等。
曾经反对沃尔玛
多年来,米切尔一直专注于对抗沃尔玛集团。她在2006年写下了一本叫《Big Box Swindle》的书,记录了沃尔玛在缅因州小镇达马里斯科塔建立购物中心的过程。当时很多居民想要反对修建购物中心,但不知道如何反对。其中一位珍妮·梅赫尔(Jenny Mayher)说:“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如何下手。沃尔玛划分社区的策略非常成功,它一直宣传只有富人才不需要购物中心,普通人需要工作,需要有个地方给孩子买便宜尿布。”
沃尔玛的反对者邀请米切尔在地方图书馆做演讲,阐述了沃尔玛会如何让税收及就业率下降。梅赫尔表示:“米切尔为我们提供了详实的论据和数字,让我们掌握了确切信息。她好像有一种能力,在不失人性的前提下让人变得无坚不摧。”
2006年,达马里斯科塔小镇的选民集体抵制沃尔玛,这个超级中心最终被封掉。沃尔玛拒绝回应此事。
如果说沃尔玛是米切尔职业生涯中的一大挑战,那么亚马逊将会成为更大的挑战。沃尔玛的关注点还放在线下零售市场上,而亚马逊则把重点放在建立线上平台、将小商户统一纳入管理。而且,很多人接受这样的观点:认为亚马逊是现代化大城市的标配。因此挑战亚马逊将面临更大的困难。
加入Athena组织的工会成员迈克尔·扎克(Michael Zucker)对此评价道:“人们喜欢电子商务,喜欢几乎没有风险、方便快捷的购物。但是问题是:他们真的愿意接受只在一家平台上购物这件事吗?”
至暗时刻的乐观态度
米切尔把办公室设在缅因州可能不是巧合。这个州是美国少数几个没有亚马逊仓库的州。“我们缅因州的人都很有独立思想,我们敢在花岗岩上耕种,不怕任何困难。”
在米切尔的书架上,放着《纽约时报》1938年的简报。有一段文字被标记出来:“大型组织拥有一种类似征税的权利,这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但是这在本质上是一种经济独裁,它不受任何公共责任的约束,它与我们的民主制度是相对立的。”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瑟夫·阿诺德(ThuRMAn Arnold),罗斯福总统时期的负责反垄断业务的助理检察长。他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国家正在经历经济震荡,正如今天的局面一样。米切尔说:“我们处在一个需要罗斯福总统的时代,可惜这个时代并没有一个罗斯福出现。”
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期,似乎大家都认为世界可以变得更好、更公平。很多国家和地区都进行了改革,修改了法律,但是那些造成经济危机的人并没有遭到惩罚。世界秩序慢慢恢复了,但是它还需要不断改善。
疫情可以会再次给世界来一次大洗牌,但是米切尔对此表示乐观。
“几年前完全无法想象的事,如今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讨论。反对亚马逊的垄断比当年的反对沃尔玛的垄断呼声更高,讨论更激烈。我感到大家对于反对不平等的意识逐渐增强了,知道如果再不做出改变,这个国家就要覆灭。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我不想放弃。”
文章来源:36氪 译者:Michiko